2015年6月8日 星期一

2015乙未年白沙屯媽祖徒步至北港進香日誌(上)

※2015乙未年進香時程
放頭旗:農曆四月    二日子時(國曆5月19日00點00分)
登    轎:農曆四月    五日子時(國曆5月21日23點05分)
出    發:農曆四月    五日子時(國曆5月22日00點05分)
到北港:農曆四月    六日        (國曆5月23日)
進    火:農曆四月    七日寅時(國曆5月24日03點30分)
回    宮:農曆四月十一日申時(國曆5月28日15點15分)
開    爐:農曆四月廿二日子時(國曆6月  8日00點00分)


走路,並不是件容易的事。
但,跟著媽祖走,讓我看見真實的自己!

打從年初得知今年去程又是三十多個小時、需走完近二百公里的疾行行程,加上出發前,天氣預報不斷警告此波梅雨鋒面將帶來強烈豪雨,過去已遇過三次如此行程的我(2009、2011、2013年),早已做好中途上車的心理準備,只要能跟媽祖走多遠就走多遠,累了就想辦法上車,絕對不要逞強。

心裡雖是這麼告訴自己,但,上路後,一切又在意料之外。

今年進香於子夜啟駕,前一晚與友人從台北出發時,雨早已停歇許久,身為氣象專家的朋友依雷達回波圖判斷,從出發當晚至隔天早上,將是無風無雨的好天氣,儘管他信誓旦旦如此是說,但我心裡仍有疑慮,從老一輩進香多年的經驗得知,每回媽祖啟駕,絕對會落雨「洗路」,只有雨大雨小的差別,至少在我參加的這些年裡,沒有一次例外。

※苗栗白沙屯拱天宮(5/22 00:05啟駕)>>彰化伸港福安宮,約 65公里,費時近13小時。

當所有的香燈腳在廟前引頸期待神轎啟駕,此時無風無雨,然而一過子夜,就在媽祖神轎即將三進三退從拱天宮出發時,天空開始飄雨,漸下漸大,眾人紛紛雨衣上身。在進入通霄市區、上61線西濱快速道路前的叉路口,我們等待媽祖擇路,前幾年我親眼看見媽祖神轎在此擺盪許久、無法決定,最後仍擇快速道路,以縮短趕路時程。

但今年參與人數暴增,容易拖慢速度,我與進香多年的好友阿德,都推測應該不會例外,但個性鮮明、飄忽不定的白沙屯媽祖果真不按牌理出牌,在大半夜裡帶著成千上萬的香燈腳,改行走於西濱高架橋下的平面道路。因道路狹窄且經涵洞,連大轎班的車亦無法通行,所有車輛皆需繞道而過,讓這段幾公里的鄉間路,全是默默疾行的香燈腳,也是媽祖第一次行走的路段。即使一路昏暗,地上不時出現大小水窪,大夥都亦步亦趨緊跟著媽祖向前行,那時我深深檢討,是我太低估白沙屯媽祖的神性

轉入通霄市區前,在茫茫人海中瞥見每年期盼相遇的江叔,家住苑裡的江叔幽默風趣,是進香資深老手,
這回還有二女兒同行,我們在這段路上邊走邊聊好長時間,後來在途中多次與她相遇,兩人特別投緣。
很喜歡觀察他們父女間的對話與互動,深深覺得江叔家教甚好,女兒孝順聽話,
回程我與他們又巧遇多次,在媽祖的牽引下,每年又多增一些彼此緣份。

由於今年隨香人數太多(報名人數達一萬八千人,報名車輛超過四千輛),加上媽祖行進速度極快,整個隊伍綿延好幾公里長,天亮後在台中大安濱海段,落雨來到最大值,我在此時終於看見媽祖神轎,隨著轎頂那可愛小金獅的上下晃動速度,步伐終能跟上,精神為之一振,即使徹夜未眠,也毫無倦意。

上午七點多走到清水段,媽祖在沿路信眾熱情歡迎下,照例停駕半小時,讓大家歇腳休息,我無心用餐,急著處理泡水整晚的雙腳,討厭的水泡每年都來報到,原本仰賴的水陸兩用休閒鞋,一夜過後冒出四個水泡,趕緊在路邊纏上3M嬰幼兒用透氣膠布(一般膠布較黏,我皮膚容易過敏),並換上出發前特製網拖,接下來該它上場。

行至台中梧棲,天氣終於由雨轉晴,我超前神轎、走在頭旗附近,中晝時分跨過長長的中彰大橋,就要進入彰化伸港,憶起2011又濕又冷的那年,落後隊伍很久的我,走到這裡已經開始發燒,最後行止於伸港福安宮,讓朋友載回北港休息。今年的狀況比過去進步不少,除了每年都會出現的大小水泡外,雖沒喝任何提神飲料,但精神狀況仍然不錯,看見每次都再進步一點的自己,甚是欣慰。

金碧輝煌的大殿遭逢祝融之災
下橋後,路旁信眾提供的那碗仙草,及時為中午的熾熱降點溫度。參加進香多年的朋友走到這裡一定很有感觸,在今年白沙屯媽祖進香出發前一週,一把無名大火燒毀伸港福安宮大殿,殿內神像無一倖免,僅剩一尊客座於外的媽祖神像逃過此劫,白沙屯媽祖每回進香疾行路程都會來此停歇,我們這些香燈腳多次受當地居民與廟方的照顧,去年我與友人還在這裡過夜休息,聽到火災的不幸消息,心裡不勝唏噓。

就在我為神明落難感到不捨之時,媽祖神轎正好入內,三進三退後激烈行轎許久,硬是在旁人將前廳供桌移開後才願意停轎,以我在旁看來,白沙屯媽祖就是想與殿前的福安宮媽祖更加靠近,就好像要急著進來慰撫受傷的姐妹般,那一幕讓我感動落淚,媽祖教導我們要懂得知恩圖報,心存感激

感謝伸港福安宮多次照顧,白沙屯媽祖的香燈腳們紛紛盡棉薄之力,希望廟方能盡快順利重建。

※彰化伸港福安宮(5/22 13:30起駕)>>彰化芳苑(王功)福海宮,約 35公里,費時約8小時。

雖然在午休時已將右後腳跟這顆水泡稍作處理,但它不知不覺影響後來行走姿勢,導致左髖關節、梨狀肌受傷。
人體是一複雜機器,牽一髮而動全身,警告自己往後需更留意身體任何微小的變化,也要好好練習走路這門課。

小心處理好右後腳跟的水泡王,跟著進香隊伍離開伸港、進入彰化線西鄉。路旁的稻田綠葉禾禾,過陣子即將結穗,中台灣標準的毒辣陽光,曬在身上炙熱難耐,我從雨天行頭換上夏日裝備,太陽眼鏡與防曬袖套一一戴上,在雨水中泡了整晚的雙腳與濕透的襪子,走沒多久竟已曬乾,陪伴多年的大斗笠仍然不離不棄,遮雨防曬兩相宜。

續行將進鹿港,路程約莫完成一半,遠方的大片烏雲,預告下半段路將更加艱難。

一個不留神,就超過省道與外環道的分叉口,媽祖最後擇外環道以避開週末擁塞的鹿港鬧區。累積十多小時疲憊後,任何多一步回頭路都叫人為難,所幸再次遇見好友阿德,在他多年經驗的帶領下,穿越市區、路經天后宮、東拐西彎好長一段路,終能接上進香隊伍。

在鹿港鎮上迷航時,只見零星幾位像我們一樣別著粉紅臂章的香燈腳,由於進香隊伍不經市區,自然沒有擺設香案的居民,我們在細雨中低調行進,卻仍在某條靜寂路旁收到陌生人給予的溫暖。一輛販售煎餅小食的餐車老闆娘,塞了幾罐飲料到我手上,直說「我知道你們走路辛苦,呷點涼ㄟ」,我原覺素昧平生,正要婉拒,老闆娘卻堅持要我收下,給我一抹微笑後,迅速回到餐車前重執煎鏟,那股暖流直竄我淋過雨的濕涼身體,加足繼續行走的力量。

傍晚時分,跨越鹿港、福興、進入芳苑,天色漸暗,沒多久開始下起滂沱大雨,將行走18小時後的痛苦指數再度升高(僅早上與中午各短暫休息30分鐘)。落雨不停的台17省道,遠比想像中還要漫長,或許因為路旁住家店面極少,或許雨天視線不佳,又或許身體過於疲累,這條路似乎看不到終點,回頭雖可見神轎與人群在我的後方,但擔心再度落後,一點也不敢放慢速度。

遠離了轎旁此起彼落、令人不耐的吵雜音樂,除了少數車輛呼嘯而過的急駛聲音外,寂靜路邊傳來呱呱蛙鳴,響徹雲霄,是這段路上引人注意的美妙伴奏,彷彿熱情歡迎我們到來。但儘管試著將注意力從身體不適,轉移到其它地方,但心理的意志仍敵不過肉體的疲累。

過了漢寶社區,媽祖的粉紅超跑(神轎披有粉紅色雨罩,行進速度驚人,宛如超級跑車,被信徒們暱稱為「粉紅超跑」)咻一下就從我身旁刷過,我一時心急,眼淚猛然奪眶而出,雙手合十向媽祖懺悔自己能力不足,沒多久神轎與人群就迅速淹沒於遠方,即使看得到高空偶爾出現的鞭炮煙火,卻再也見不到神轎蹤影。後來回想起來,其實就從那刻起,我的體力與意志力開始往下掉,只是自己刻意視而不見。

平常練跑十公里對我來說,稀鬆平常,但要抵達王功福海宮前這段幾公里路,卻如此遙不可及。我們這些落後隊伍、又不願攔車休息的香燈腳,又餓又睏,路旁也不見任何店家,但我們並沒有被忘棄,仍有一處提供肉圓、炒麵等熱食的熱心團體,我與幾位至此仍未上車的香燈腳們,邊吃邊聊,彼此加油打氣。從旁人得知媽祖已抵達王功福海宮休息,一小時後將要起駕,我心裡盤算著距離與時間,雖有機會趕上隊伍,但恐怕沒有太多時間休息。


※彰化芳苑(王功)福海宮(5/22 21:40起駕)>>61西濱快速高架橋212K處(大城麥寮交界),約 24公里,費時約近5小時。

一小時後好不容易抵達福海宮,媽祖卻正要起駕,飛快在我眼前經過,行走近二十二小時、三十多小時未闔眼的我,此時體力已達極限,路旁卻找不到能暫歇之處,心裡又因擔心入夜後會迷路,不敢停下來休息片刻,殊不知這是錯誤的開始。

在路旁瞥見朋友家的供水車,天真的以為只要把背上行李減輕,或許就能繼續行走,於是把部份行李寄放,在隊伍後方繼續跟著,心想只要再撐一下,就能趕上。當機器運轉不停,就會過熱當機,但只要有適當休息,再度啟動仍能保持功力,這聽來是再簡單不過的道理,而我卻只顧眼前速度,將轉動皮帶繃到最緊,皮帶斷裂乃遲早之事。

深夜後的大城鄉台17省道上,偶有幾盞昏黃路燈,加上落後隊伍許多,四處一片漆黑,有時伸手不見五指,還好有些信眾在路旁或停下車,遞給我會發亮的LED燈飾,讓我別在身上,避免夜間行走的危險,過去幾回進香的這段路上,我都坐在別人車上經過,當時對仍堅持行走的香燈腳感到不捨,而這次自己則成了別人憂心的對象。

不知走了多久,到了往麥寮的61西濱快速高架入口閘道,路人告訴我們媽祖往高架橋上走了,其實那時我心裡有些害怕,因為上橋後不知要走多遠才會下橋,面對未知最令人恐懼,且陸續仍有許多卡、貨車快速駛過,孤身影支地走在橋上,會不會有危險﹖就在疑問、擔憂不斷之際,雙腳卻已不知不覺將我引領上橋。

走!就這麼一直走!從出發開始,我一直心無旁騖地走著,雖不時有車經過詢問要不要上車,但我都道謝婉拒,感覺已經上橋走了好遠,眼看前方煙火明亮處,就是媽祖神轎位置,但偏偏怎麼努力,就是走不到祂的身邊,甚至眼前還曾出現幻覺,就好像人在沙漠中會見到的海市蜃樓一樣。我想到自己今年以來頻遭挫敗,倘若在剩下不到三分之一路程的此時輕言放棄,會不會又再次打擊信心、一蹶不振﹖

要放棄?抑或繼續走?這樣的衝突對話,不斷在內心來回盤桓,痛苦掙扎。如此靜諡寂寥的氛圍裡,腦袋從原本的放空狀態(也可能愛睏使然),突然起了變化,我開始責怪自己,老是把自己推向懸崖邊緣,置己於進退維谷、騎虎難下之境,就像現在,走也不是,不走也不是…。

忽然間,我停下腳步,真。的。一。步。也。走。不。動。了。

不是身體的苦痛將我攔下,而是內心那座自我高築的意志城牆,徹底崩潰。

在黑暗的半夜兩點,綁有進香布條的車輛越來越少,等了幾分鐘,後方終於有輛車閃著警示燈停了下來,那是熱心的一家人,今年特地發願要來此路段來回接駁落後走不動的香燈腳。上了車,我沒有懊惱,突然明白過去僧侶為什麼要藉由肉體苦行,領悟人生道理,當你置於痛苦煎熬的極艱之境,便不得不認真檢視內心深處,承認自己的能耐,擁抱自己的不完美,在勇敢地面對、接受之後,才有機會大步向前邁進。

住在通霄五南里的阿伯,今年七十八歲,聽說去年生了場大病,
卻仍然完成今年艱難的去回全程徒步,領到金牌,
我們在路上相遇幾次,阿伯都給我溫暖微笑,
聽我說腳不舒服就叫我乖乖休息,祝阿伯身體健康,每年都能在進香路上相見。

是我不夠沉著冷靜,過於焦慮,應該要遵循過去進香前輩的叮囑,不要急著跟上媽祖,照自己的步伐穩定前進,傾聽身體的聲音,吃喝休息都不要少,如此才能順利平安完成艱難的進香路。

啟駕前我在廟前跟朋友提及這次進香回程沒有其它同伴偕行,朋友反駁說:「你不是一個人,有上萬的人陪你走,而且還有媽祖看著!」,這讓我想起有位好友去年隻身前往日本四國遍路前,我叮囑她一個人要小心,她同樣回我「我是同行二人哪!」(遍路行者攜帶的木杖上寫「遍照金剛,同行二人」八字),遍路巡禮者有弘法大師同行,我們香燈腳也有媽祖看顧,媽祖祂ㄧ直都在!我不該心急的!

是我不知天高地厚,過於逞強,表面上常說自己瀟灑,其實骨子裡是個腦子打結、老想不開的蠢蛋,不管別人怎麼勸也無效。能夠堅持,固然令人佩服,但懂得不強求,才是更高段的修行,或許今年媽祖透過這樣的方式,要我學會暫停,放下執念,ㄧ切盡力就好

雖然僅剩不到10小時、距離朝天宮不到40公里,但26小時不停行走,超過120多公里,我已為自己寫下可歌可泣的新紀錄,雖無能力參加百公里超級馬拉松賽,我卻似乎能體會那些令我崇拜的超馬高手們所講的「那種境界」,You must be there!唯有親身經歷,才能懂得

只是,沒想到媽祖這回給我的,不僅如此,還有另一段融化我心的奇遇…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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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 則留言:

  1. 嗯~要順順的寫真的就要分上下。我...卡住了,而且卡住超久的(哈哈哈)
    我們在道路上的課題,有點南轅北轍。我只能說,麥寮西濱快速高架那,坐在車上都使人崩潰啊))
    今年,兩旁遞食物的熱心居民,大雨小雨不停歇的狀況之下,他們也很辛苦地熱情給予,說真的,我其實都夠了,卻好難拒絕盛情的拿著,但,非常暖心。
    (拍拍) 領略了些甚麼,就都是滿滿的收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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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1. 我想每個人每年隨香的功課 都不一樣 該受的 別人也沒辦法幫 也因為這樣 每年時間一到 就讓人想再去跟上一段
      以前我也在車上看著在行走的香燈腳 今年角色互換了! (下次我也跟你交換 哈)
      卡住 表示今年的體會更多 需要時間消化 我等你!! ^^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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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2. 感謝你的分享
    鹿港到王功很讓人崩潰的一段路
    在麥寮西濱橋上走到失去意識,醒來時已經在橋下了 ,完全不知道怎麼走下來的
    之後走到北港完全好像在作夢般的行走,應該是熱量補充和精神力的不夠
    看來要學習的事情還是很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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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1. 您好~ 恭喜您完成去程! 敬佩啊!
      確實 媽祖每年給我們每個人的功課 都不一樣
      不管完成與否 都讓每個人有"下次能更好"的希望與動力
      來年繼續跟著媽祖走吧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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